2009年3月30日 星期一

《守護者》Watchmen

如果我們說大多數的漫畫、以及改編的漫畫電影,是一種次文化的展現,那麼《守護者》的野心更大。它不光只是把各種漫畫次文化融入其中,也把整個美國近代史(從1940開始),從政治、國際局勢等等的大環境,觸及暴力、親子、男女等等人性的光明與陰暗面,儼然成為一部考驗觀眾對於各種知識的深度認識的百科全書。

當大多數的漫畫或電影,沈溺在作者虛構的時空當中,這部片卻反其道而行,直接把虛構的人物放入歷史當中,甚至扭曲真正的歷史(有如《阿甘正傳》那樣的作法,卻大膽地更前進一步,鋪陳出一個完全不符史實、卻有大量真實人物出現的時空。像是尼克森總統、國務卿季辛吉、普普藝術家安迪沃華、專拍名人的攝影師安妮萊波維玆等等,分別讓不同的演員扮演)。為什麼創作者要「扭曲」時空、歷史?這是看電影時最有趣的一點。

《守護者》從電影的片頭就標榜了這一點,一方面介紹片中虛構的英雄人物們一一登場,一方面讓他們走入許多美國歷史的經典畫面(好比說甘迺迪總統遭到刺殺),達到一種「以假亂真」的效果:用虛擬的人物,扮演真實的歷史。加上劇情發生在1985年,光是重溫那個年代的許多產物(例如有一幕主角們在講話時,背後的牆上出現的卡帶收錄音機,以及所有80年代的穿著打扮、髮型、化妝的風格),還有相關的時空背景,讓這個創作觀點不只是「看歷史」、「虛構歷史」、而是「過了20年回頭去看歷史」,看看現實當下的我們,到底這些日子過去之後,能有多少的長進。

即使創作的動機非常的大膽與前衛,但是《守護者》在表現的形式上,卻回到的漫畫本身最早的初衷,也就是「偵探推理故事」。「DC Comics」出版社的「DC」,就是「Dective Comic」兩個英文字的縮寫,因為最早漫畫誕生的時候,主角們都是扮演偵探的功能,去查案、找到兇手,當然這過程都會善用每個漫畫人物不同的超能力。《守護者》電影從頭到尾,也是如此,從一個角色慘遭謀殺,進而去追查一樁大陰謀。現在的漫畫電影絕大多數都是「好人把壞人打倒」,然後就天下太平了,可是《守護者》卻完全不是如此,一方面遵循最傳統漫畫的架構,一方面卻不斷地在挑戰各種漫畫本身的公式。

我們可以從劇中五個人物的設定,看到《守護者》如何想要向各種漫畫前輩致敬。「笑匠」很明顯地就是跟《蝙蝠俠》的「小丑」致敬的角色,因為他「以正義之名,什麼齷齪事都幹過」,卻依然以一個「正派」人物自居,然後以玩世不恭的態度理直氣壯。「曼哈頓博士」很明顯地,跟《綠巨人浩克》一樣的,他們都是在實驗過程中意外暴露在輻射中,導致身體起了變化,只是浩克不願被國防部所徵收,但「曼哈頓博士」卻願意跟軍方合作。「智謀者」讓人想到《蝙蝠俠》的主角布魯斯韋恩,都是闊綽的富豪,而且擁有各種發明,以天下為己任。「夜梟」對於許多事情,不願意走破壞體制的非常手段,讓人想到《超人》的克拉克肯特,特別是兩個人平日的眼鏡都是那種大大的鏡框。唯一的女主角「靈絲」,當然是集各種漫畫英雌於一身的,性感的制服、俐落的身手,奉母命繼承打擊犯罪的家業,卻又有感情的困擾而苦於無法活出自己。「變臉羅曼」則是主張「以暴制暴」,堅持要蒙著臉才能行動(雖然他沒蒙臉也一樣俐落)。透過這五個完全不同的人物,當電影一邊在交代他們的身世,一方面也把整個虛構出來的龐雜時空背景,做了前後的連結。


所以電影一方面有大的危機(美蘇核戰迫在眉睫),但每個人物又有自己的小危機,無論是中年危機、母女的不合、感情的同床異夢、或者覺得自己越來越跟世界疏離,透過這些危機,把每個角色脆弱、黑暗的那一面,又呈現出來。而這些危機看似毫無關連,原來都環環相扣。大部分的漫畫電影,都把危機「簡單化」,主角只需要發揮超能力,然後就能解決;但《守護者》恰好顛倒,把所有的危機都最大化,主角們彷彿在為世界而戰,其實卻在替自己的生存而戰(特別是監獄暴動那場戲)。以致於電影的主題龐大,但子題異常豐富,即便是主角的性愛戲,都充滿了弦外之音(他們必須拯救受困火場的民眾後,對自己的能力與信心提昇、也才覺得彼此異常性感,天雷勾動地火、一發不可收拾)。

《守護者》不斷地旁徵博引,但最後回到一個非常現實與殘酷的問題:「美國夢的實現。」(事實上,這部片不停地告訴我們,劇中很多英雄人物鏟奸除惡,得到社會的崇拜,理當說是一種成就感、另類的美國夢實現;但這些成就感,卻完全無法解決他們自身的種種問題,他們被困在「英雄」的框架,或者昔日的美好歲月中,無法面對現實,只能逃避、麻痺自我)電影的結尾是有趣的,主角們打倒了反派,但卻得「誓死」不能說出真相,因為這是維護世界和平的唯一方法。大眾必須活在「善意的謊言」中,才能有真正的和平。於是,觀眾看到受到攻擊的城市,在財團公司的投資下重新興建,而人們也享受更新的能源。

是的,一個光明而美好的未來。但建築在謊言上的光明未來,可以維持多久呢?這才是電影拋出去給觀眾思考的問題。

2009年3月19日 星期四

《黑色星期五》 Friday 13th

雖然覺得好萊塢這一波「重灌」(現在稱之為「Reboot」,而非「Remake」)許多經典恐佈片有著太多的不必要,但2003年的《德州電鋸殺人狂》還挺好看的,所以同一位導演Marcus Nispel執導的《黑色星期五》,讓我決定買電影票去戲院朝聖。

《黑色星期五》當然就是原版的《十三號星期五》,這算是我頭一回在戲院觀看此系列的影片(《星際公敵Jason X》、《佛萊迪大戰傑森Freddy Vs. Jason》應該不算在內吧)。原版我只看過第一集的錄影帶,記得在1990年暑假去美國遊學,整整一個月的每週五,宿舍放映恐怖片給學生在大廳看,當時打頭陣的就是《十三號星期五》。看恐怖片,特別是主角也是青少年被怪物、殺人魔追殺的劇情,成了美國青少年共同的記憶與娛樂之一(所以當1997年《驚聲尖叫》出現的時候,特別在結尾把這種集體看恐怖片的次文化寫進去,當時我看了好樂啊,因為我真的有過這種生活)。

把整個系列「重灌」的《黑色星期五》,果然在劇情上有比較緊湊些,一口氣把原本分散好幾集有關反派主角傑森的身世,通通說的比較詳細。但除此之外,《黑色星期五》與2003年的《德州電鋸殺人狂》相比,更回到「恐怖片屠殺青少年」的次文化本身:那就是殺、殺、殺。

影片把所有狂歡、做樂的青少年都安排了很慘的死法(看各種死法已經成為這種電影的額外樂趣,《絕命終結站》更把這種樂趣發揚光大),特別是享受性愛、或者露兩點的女生死的都很慘,基本上非常符合《驚聲尖叫》歸納的「恐怖片生存法則」:只有處女才能活下來。(因此我們可以把反派主角傑森看成「禁慾主義者」,只要想炒飯、做愛的人,通常都被他殺的很慘。也因為這個觀點,《魔鬼終結者》阿諾扮演的機器人,可說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傑森,因為他的任務也是要阻止莎拉康納懷孕、生下未來的救世主約翰,劇中莎拉的女室友在跟男友炒飯後,果然雙書遭到毒手,而機器人一路追殺的結果卻導致莎拉懷了約翰,可說弄巧成拙。)。

在這些死法的處理上,甚至是有那種嘲弄、不正經的意味(某些人物的掛點只是為了確保觀眾在收全片看時,會有一定的節奏出現血腥畫面),這也是《黑色星期五》最大的特色:死亡非常容易,死相也絕對淒慘,但死亡本身卻變得一點也不嚴肅,所有的角色遇到了傑森,都是隨手蹂躪一下就掛點了,完全沒有任何對抗、掙扎。因此《黑色星期五》賣的絕對不是被追殺的眾人如何反擊(大部分屠殺青少年的恐怖片,後半部的高潮絕對是看手無寸鐵的主角如何反擊),而是各種死相。

當然《黑色星期五》並沒有一昧地屠殺各個角色,因為這些飛來橫禍的屠殺的確膽顫心驚,但是看多了觀眾都很容易預期,「這傢伙會死」,所以在最後(就是只剩下這幾個傢伙還活著,他們當然不再坐以待斃)還是安排了主角急中生智、絕地反攻。《黑色星期五》一方面對於反派傑森的背景交代順暢而清楚,一方面也「遵從」這類影片的基本精神,讓各種死法充斥全片,達到電影公司所期望的,將這種恐怖片次文化傳承給新世代的觀眾。

2009年3月8日 星期日

《移動城市》Push

導演Paul McGuigan(保羅麥格根)是我相當欣賞的一位導演,之前在台灣上映過的作品有《第三者》(Wicker Park)、《關鍵密碼》(Lucky Number Slevin),以及讓人很難想像他會拍攝的科幻、漫畫題材的作品,《移動城市》。

Paul McGuigan作品的風格,就是喜歡反覆辯證「事實的真相」,無論是《第三者》的愛情、還是《關鍵密碼》的黑幫,他們都在苦苦拼湊以及尋找「真相是什麼」「到底發生什麼事」,透過劇中人(還有觀眾)對於真相的執著,來說明人的脆弱(只要得到一點線索就可以如獲至寶),以及對人性的反覆猜忌(可以為了一點事情大開殺戒),來到了《移動城市》,這點還是沒變化。即使是擁有特異功能的人士,他們還是得在各種威脅利誘下奔波(而特異功能往往讓他們活的更辛苦),只為了找出「謠傳讓可以讓整個江湖翻過來的一個手提箱」。

但是Paul McGuigan特別的地方,就是在自己的作品當中,注入他對於類型電影的熟悉、元素。例如《第三者》充滿了每個主角不同的說法,但終究還是一部愛情電影,這是觀眾一邊看、一邊猜的時候,還是不會忘記這裡面許多浪漫的一面(
那些以及對照愛情的人性陰暗面)。在《關鍵密碼》,我們看到更多黑幫電影的元素,無論是各擁一方的大哥、保鏢,還有諸多江湖規矩,在黑色喜劇的元素中,一層層揭開讓人拍案叫絕的峰迴路轉。

至於《移動城市》,雖然劇情怎麼看都是「一群特異功能的人,在城市展開決鬥」,但他還是很巧妙地找出類型電影的元素,在裡頭發揮。不,我說的不是那些科幻電影、或者漫畫電影,甚至跟《X戰警》那種各路特異功能人士的火力全開還扯不上關連的。



在這部片中,他發揮了最好、也最有趣的類型電影元素,就是香港電影,港片!

沒錯,《移動城市》的故事背景發生在香港,Paul McGuigan的鏡頭也就真的帶領觀眾,深入香港那些最具有特色的高樓窄屋、人群雜沓的市場、川流不息的大排檔,還有茶樓、甚至鶯鶯燕燕的夜總會。在幾個俯瞰香港景觀的鏡頭運用上,這簡直比港片還要港片,深入了香港人的生活。(只是我們有多久沒在港片看到這些了?打從《無間道》以後,我就很少看到主角會走到香港街坊巷弄裡頭的電影了,那是以前我們最能認識香港的方法。現在都只剩下合拍片,所以顧名思義都要在大陸拍攝)

為什麼要這樣做呢?要把一個特異功能的故事背景,設定在香港?等到劇中人開始以「特異功能」互相戰鬥的時候,你才恍然大悟,原來這就是港片最擅長、最拿手的「巷戰」!只是這回沒有子彈,劇中人各自以「發功」的方式,把敵人瞬間猛力推出,或者以無形的保護罩把子彈硬生生從眼前彈開,然後你才發現,哈哈,《移動城市》原來是一齣穿著時裝的武俠電影!那些特異功能,不就是「千里眼」、「內功」、「掌風」,還有被視覺化的神醫、讀心術等等,儼然就是武俠電影當中最常出現的高手過招!



Paul McGuigan一口氣在這部片玩弄了兩種港片最拿手的元素,第一個是「改良版」的槍戰,第二個是「改良版」的武俠高手內力發功,然而這些視覺上的元素最後又能回到他所擅長與拿手的,也就是「真相」。劇中人該怎麼面對挑戰,闖過壞人這關?在一個特異功能人士到處遊走的地方,編導如何自圓其說這些人「也有凡人想像不到的弱點」?《移動城市》有一個很聰明也很清楚的交代。

Paul McGuigan曾在訪問說過,王家衛的電影給他很多拍片上的啟發;但這回,Paul McGuigan才真的給香港電影工作者一個大大的啟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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