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11月28日 星期三

《寒戰》Cold War




是的,《寒戰》是近十年香港最好看的電影;但更不可忽視的是,《寒戰》也是香港近十年最好的劇本。



首先,請不要以為這部片,是關於「體制內衝突」、「雙雄對決」之類的。因為後半部還有佈局,前面只是引子。與其說這部片是警匪片,還不如說有如《奪魂鋸》一般、是編劇與觀眾在鬥智的電影,只不過出手解謎的,是警務人員。被狹持的,也是警務人員。於是觀眾才會被帶入了香港治安機構,從上到下的完整體系。相較於以往香港拍攝的警匪動作片,《寒戰》最大的特色就是「由上到下」,涵蓋了每一個警務單位。如果原本對香港警務體制不熟悉的人,看完之後真的可以徹底瞭解其運作機制。這裡面有交警、EU衝鋒隊、飛虎隊、CID重案組、以及隸屬於警務處的行動小組,管理警務處的保安局,還有負責香港所有公務單位是否有所缺失的廉政公署。以往這些單位,都獨立成單一影片劇情,卻甚少有機會以通盤的方式敘述。



為了「從上到下」敘述整個警察體系,全共出現了幾次空拍的香港鏡頭,這每一個都象徵帶領觀眾,從執法機關的最高層、一路看到最底層。無論是一開始俯瞰旺角荷里活戲院的爆炸,之後是警務處大樓,乃至於特別行動小組指揮飛虎隊圍勦在高樓屋頂的反派;以及電影尾聲,警務處新任處長搭乘的公務車,在青馬大橋上奔馳,接獲意外來電為止。甚至連兩個主角的攤牌戲,也選在香港最高樓,環球金融貿易中心觀景台拍攝。這都呼應著劇情主題,如何用維持治安單位的高層觀點,維護市井小民的安全;或可以被解讀為,執法機構猶如造物者,俯瞰著芸芸眾生。



於是這部片最關鍵的一場動作戲(與香港其他拍攝的警匪片相比,《寒戰》的動作戲真的只有一場,但卻能讓人全程關注、坐立難安,這就是劇本的高明),而這場戲從平面的開車,然後下車改走天橋,搭上天星小輪橫渡維多利亞港,直到搭上計程車駛上天橋,一路行雲流水,不僅帶出了香港獨特的地景,也襯托出主角的水平高度漸漸高升之際,還有他人正在「監視」著。主角從天橋往下看,是正在搬貨的市井小民,但往上看,周圍又是高聳入雲的、密密麻麻的樓宇。究竟誰隱身在高處?誰在監看著誰?主角透過無線電向同袍呼救「快上來幫我」,說明了唯有從置高處全盤著眼,才能解謎。



《寒戰》儘管牽涉到許多香港警務機構的執法單位,但卻又能做出截然不同的對比。我們看到拿著iPad批示公文的警務高層,對照的是按照傳統邏輯分析、在白板上拆解人物關係圖的廉政公署,說明了兩個單位的壁壘分明。一個坐在座位上,往後伸懶腰的動作,在電影出現了兩次,分別是兩個不同的人物,都有「放馬過來」的挑釁意味,帶來不同的戲劇張力,一次是杯弓蛇影的驚悚,一次是不假辭色的回擊。電影在許多的細節上,做到讓人無可挑剔之處;幾乎每個角色無論戲份多寡,沒有一個是多餘的。



唯一的缺憾,是尹子維扮演的警務處信息系統指揮總監,負責所有警務人員橫向與直向聯繫的系統設計,而整齣戲不僅發生了警務人員內部溝通失當的問題,也有不斷被反派截聽、洩漏情報的可能,照理說這個角色應該會更有發揮。可惜的是,在故事開場不久後就沒有戲份了,若不是編導無意間疏忽了,就是埋下伏筆。



最後我要說,《寒戰》當然是被《黑暗騎士》受到影響的一部片(之一)。不僅在敘事角度上力求真實,透過描繪反派人物的背景與動機,探索罪犯的心理層面,香港空拍的鏡頭也算是向《黑暗騎士》致敬。不過,《黑暗騎士》描繪的高譚市,往往是從地表抬頭往上看、卻被高樓天際線所包圍,天空若隱若現,象徵光明的期望(《黑暗騎士:黎明昇起》則是無法逃出生天的洞穴)。《寒戰》則帶領我們跳脫這個視角,從高處往下看,呈現了香江的另一個面貌,如同本片替香港警匪電影開闢了新局。


2012年11月21日 星期三

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Life Of Pi





我知道大家都很喜歡李安,把他當成台灣之光(在王建民搞出婚外情風波後,李安再度拿回了這個頭銜)。但是喜歡或尊敬李安,並不等於要「拍馬屁似地」對他的作品「歌功頌德」。



我還記得《臥虎藏龍》頭一次試片放映的時候,大家對於眾演員的南腔北調忍不住要哄堂大笑(其實這也不能怪任何人,畢竟周潤發拼了命用國語發音,而張震的口條則不斷讓人很想死)。可是後來,這片在國際上大出鋒頭,代表臺灣拿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(李安本人則入圍奧斯卡最佳導演),所有當時看這部片時「有些怪怪的格格不入」全部都消失了。




更別提《綠巨人浩克》拍的並不好,李安完全錯誤解讀了漫畫原著,以為班納博士之所以變身綠巨人,是因為他「壓抑」。但如果你看了《復仇者聯盟》,就曉得其實「綠巨人」的變身是因為班納博士有著「內斂」的個性。更別提模仿美式漫畫的頁面,把銀幕切成很多格的開幕手法,因為這真的是太皮相式的解讀漫畫了。



所以我會用不同的觀點來看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,關於影射、隱喻、哲學、宗教等等的議題,原著幾乎已經涵蓋了。李安只是藉由電影的影音(透過電腦動畫特效以及逼真的音效),帶領觀眾看這個故事。如同電影最後的對白,「故事是你的了」,大家愛怎麼解讀就怎麼解讀,其實你看完原著也可以用各種角度解讀,電影亦然。



假使真的要從影像工作者李安的身分來解讀,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若有任何獨特之處,這是他頭一回沒有James Schamus的作品。誰是James Schamus?他是李安長期合作的編劇夥伴,從《推手》開始,James Schamus就是李安每一個作品的聯合編劇。他有如一個橋樑,讓屬於東方的李安,可以轉化為讓西方也能接受的李安。最明顯的作品是《臥虎藏龍》,中文寫好的劇本再翻譯成英文,讓James Schamus重新編撰成西方觀眾可以理解的故事,然後再把修正後英文版的劇本翻譯成中文。他們的合作一直到《色戒》、《胡士托風波》。



如果一個長年合作的編劇拍檔,在導演的作品缺席了,當然會有所差別。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猶如一個分水嶺,讓李安的作品可以跳脫他原本的範疇,到另外一個境界。所以要反問,這部片與李安之前的作品,在故事上有什麼差別?



最大的差異是,雖然李安的作品都與主人翁的成長有關,但主人翁的成長與獨立,往往與原生家庭的對抗,尤其是父權形象的拉扯與對抗,決定了劇情的走向。無論是《推手》、《喜宴》、《飲食男女》的郎雄(這是大眾所熟知的「父親三部曲」),《冰風暴》處於七零年代傳統家庭價值觀瓦解的父親,《臥虎藏龍》的李慕白(玉嬌龍因不願順從安排好的婚姻、寧願落跑去闖江湖,之後又斗膽對抗青冥劍的主人李慕白),《綠巨人浩克》的男女主角,發現兩人都是自己父親所操弄的「實驗品」,《斷背山》的牛仔有著不容於父權社會的愛情(一直到恩尼斯領悟了自己與傑克多年愛恨糾葛的關係底下,終究還是愛;他才接受自己的身分、命運,然後放下了「父親」的角色,答應女兒會出席她的婚禮。那是恩尼斯活了一輩子、折騰了一輩子,終於知道什麼是愛,也開始學會去愛,他原本極度彆扭的人生,終於平順了。),《胡士托風波》的主人翁只是想拯救父母親開的汽車旅館清淡生意,卻搞出史上最大規模的音樂盛會,進而認識自己的身分。當然還有《色戒》,投身熱血革命運動的青年,要推翻偽政權,最後卻屈服於另外一個父權形象(你可以說這是一個失敗版的玉嬌龍)。



在《胡士托風波》上映時,李安曾在訪談中提過,我們之所以會脫離原生家庭,是為了要組織屬於自己的家庭(還是恰好顛倒過來?)。要脫離原生家庭,當然會少不了與父權(父親)產生拉鋸。李安每一部片的主角,都是在做類似的事情。



直到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。



主人翁Pi並沒有意識到、或做出主動要脫離原生家庭的任何決定。直到在家庭會議上,聽到要父親搬家的決定,震驚、不捨、卻沒有反抗過。Pi把父親的許多教誨,牢記在心;也把母親給他的包容與愛,放在他對世間各種事物的好奇與探索(包括不同的宗教信仰)。



所以與李安其他作品的主角們相比,Pi的確是過著幸福又快樂的生活,與家人和諧相處,直到發生船難為止。你瞧,Pi是碰上了天災,一瞬間失去了家人,開始在茫茫大海中求生(也是另外一種形式的闖蕩江湖),這裡頭幾乎沒有與之對抗的父權角色。成長、求生都是極度辛苦的歷程,Pi的磨練更像是失去社會文明與規範之後,人的自我成長。沒有人給他耳提面命,也沒有人指摘他「這樣不能做」「那樣不可以做」。



因為要生存,Pi被激發出許多潛力,甚至領悟到在船難發生前,許多看似毫無意義的小事,多多少少最後都救了他一命。主角脫離了原生家庭,但之前所受到原生家庭的種種照顧,冥冥之中都幫了他一把。這一次,主角不再與原生家庭有任何的拉扯、衝突,雖是無情的遭遇,但最後也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家庭。



《臥虎藏龍》片名有老虎,但整齣戲並沒有出現任何一頭老虎。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,片名沒有老虎,故事裡頭卻有一頭老虎(或者,也沒有老虎)。有趣的是,看完之後,你更確定電影是李安拍的。



對一個創作者而言,這才是最好的成長。


2012年11月7日 星期三

《空降危機》 Skyfall


50年前,第一部007情報員的電影誕生,從此影壇多了一種類型:混合諜報的劇情,卻又充滿大量奇想的道具武器,以及男主角總是左右逢源的桃花。簡言之,007成為許多男性觀眾的終極幻想的極致:無論在外表、體力、智力、魅力,乃至於性能力,足以成為表率。


50年過去,許多007的觀眾可是從《黃金眼》開始認識這位英國MI6情報局的幹員,對於過往反而不是非常熟悉;因此《空降危機》承襲了丹尼爾克雷格自接演《皇家夜總會》以來的「大破大立」風格,繼續把原有的公式拿來「大砍大燒」。如此毫不戀棧的「砍掉重練」,成就了007情報員系列最大的成就與驚喜,讓人感同身受的真實。


觀眾不只感受到龐德中彈後重出江湖時,在生理與心理方面所面對的各種壓力與挑戰,編導更大膽地推到極限,也讓電影的重心,圍繞在這一系列重來沒有被「發揮」、「重用」過的角色:M夫人。


由《黃金眼》一片開始,演技派女星茱蒂丹契演出007上司,M夫人(以前只叫做「M」,因為她才多了「夫人」兩字)。這僅僅是在權力架構上的突破與顛覆,因為一向「玩弄」女性不遺餘力的龐德,居然要聽一個女人指揮,已經是意想不到。只可惜之後,M夫人並沒有更多的篇幅與發揮,讓觀眾得以看到女性主導MI6情報局有何不同。


好險,到了《空降危機》,編導似乎發現M夫人都被浪費了。於是我們看到她做出各種生死關決策時的強悍,也在司法部長主持的聽證會上被質疑自己的領導與工作表現,以及影片後半部身陷追殺危機,與龐德一起並肩作戰(這真的是007情報員系列的頭一遭),文戲也有、武戲也有,M夫人總算成為一個十足立體的角色。


也因為M夫人被「拖下水」,於是《空降危機》成為最不一樣、也是最有趣的007系列電影之一,就是透過這個角色,放大與討論「母權」(Motherhood)的影響。無論是劇中的正、反派,他們與M夫人的關係猶如「再造母子」一般的不可切割(尤其是片尾最後的決戰,又發生在龐德兒時的老家),只是立場卻完全顛倒。一個執意毀滅擁有權力的再造母親,一個卻在回到工作崗位上、重新摸索與M夫人的關係。


不過對現代觀眾而言,《空降危機》最強而有力的感染與說服,應該是職場的「犧牲」與「毀滅」。無論是007奮戰到最後一刻,卻被M夫人下令開槍殲滅;或反派人物無法忘卻被M夫人出賣、斷了後路的當年之恨,他們都是心懷不滿的上班族。他們都想跟頂頭上司嗆聲,「為什麼,做到流血流汗,但最後被犧牲的,卻是我?!」龐德選擇再戰江湖、可以立下汗馬功勞,證明M夫人看走了眼;反派人物則精心策劃,要拔除M夫人,以洩當年被出賣之恨。


當然在這一輪的愛恨情仇後,《空降危機》的收尾也是最高明,堪稱是007系列最棒的收尾。整齣戲都在「破壞」「顛覆」所有007行之有年的「公式」,可是到了最後一幕,又回到了死忠影迷最熟悉的那一幕,證實了丹尼爾克雷格所接演的007,果真是徹頭徹尾的「砍掉重練」。

2012年10月18日 星期四

《亞果出任務》Argo


什麼是最偉大的電影呢?可以流芳百世?可以影響觀眾立定志向?讓人感動落淚?這些都算。那麼,如果有一部電影,可以救人一命,還真的救了六個人,那也算吧。


諷刺的是,這部電影只是「紙上談兵」,從來沒有被拍出來過,但卻能讓人在1979年的伊朗人質事件當中,讓六個被困的美國大使館工作人員,離開了風聲鶴唳的伊朗,平安回家。


這是一個好萊塢都掰不出來的真實事件,但被班艾佛列克拍成了一部好電影。我一直以為今年最棒的電影是《黑暗騎士:黎明昇起》,我錯了。


《亞果出任務》從第一個鏡頭,到最後一個鏡頭,都是在向歷史、向好萊塢、以及向所有每一個工作崗位上的小人物(無名英雄)致敬。電影一開頭用分鏡表、旁白、與當年的新聞片段,簡單扼要敘述了1979年的伊朗的政治局勢。美國為了能確保獲取最大的利益(也就是廉價的石油),中情局不惜策動了政變,扶植親美的Shan,結果一執政就是30多年過去,再怎麼清廉的傢伙也會變成腐敗的執政者。無法忍耐民不聊生的伊朗人民發動了革命,選擇何梅尼成為新的領袖,而收留下台的Shan的美國,在新仇舊恨交織下,成為革命份子首要清算的對象。憤怒的民眾攻入美國大使館,所有工作人員成為人質,只有六個工作人員趁亂中逃出,藏匿在加拿大大使家。他們的下場不是被救出來,就是等著憤怒的革命人士上門抄家;在一個反美聲勢高漲的土地上,他們啥也不能做,只好等死。


在這樣的亂世中,英雄出現了,中情局的敵後撤退專家東尼曼德茲,想出一個可行的方法,就是假扮成好萊塢製片前往伊朗堪景,然後名正言順把藏匿的美國大使館工作人員接回去。簡單、大膽,但很誇張的計畫,沒有人可以打包票。


班艾佛列克以導演身分處理這題材時,同時穿插了好幾個不同的敘事觀點,他把好萊塢描繪成一個「人人以唬爛為業」的誇張國度,所有越白爛的謊言,越是會被接受(特別是所謂的娛樂產業與媒體)。電影中的好萊塢風光,是閃閃耀人又紙最金迷,假到不行的栩栩如生。中情局好像永遠都只有日光燈,裡面不是官僚就是書呆子,能做事的人屈指可數。伊朗則是一個風聲鶴唳的國度,隨時都有衝突會爆發,身處其中隨時都神緊繃。這三個不同的觀點互相穿插,產生一種彼此對比的趣味,讓觀眾覺得既熟悉、卻也陌生。


但無論是把好萊塢拍成一個假惺惺的吹牛樂園,還是把伊朗拍成人民群情激憤的國度,班艾佛列克小心翼翼避開「單一故事的危險性」。也許為了美國觀眾,他沒有刻意放大美國差勁的中東政策,但電影前後卻不斷冒出狀況外的官僚與決策,說明了真正的情報工作才不像他好朋友麥特戴蒙演的《神鬼認證》那麼容易。他選擇去描繪這三個不同領域的小人物,如何在身不由己的當下,做出正確的選擇。無論是好萊塢的化妝師、大使館的工作人員、承受極高風險的敵後撤退專家,乃至於加拿大大使家中的佣人,沒有人告訴他們該怎麼做,但他們都憑藉自己的認知,勇於去面對風險。「回家」成為片中不同角色,唯一共通的主題。被困的大使館人員想回家,身為敵後撤退專家的東尼也想家;伊朗人群情激憤,是因為他們的家園被破壞,而美國卻助紂為虐。於是,在市集被包圍的美國人,面對小店老闆「 三十年前我兒子被美國槍殺死」,只好無力地大喊「我們是加拿大人」來自保,成了最寫實、也最荒謬又無奈的一幕控訴。



然而無論現實的政治局勢有多殘酷,班艾佛列克在緊要關頭,卻說明了真正的電影,是可以跨越人種、地域、陣至政治對立的動人藝術。劇中人拿著手繪的分鏡表,自己配上音效,對著守衛士兵說明到底科幻電影的故事情節。那是人與人之間,最單純的溝通與感動。沒有特效,也沒有大咖,唯有電影有這般的魅力,可以讓人眼睛發光,讓聽者動容。透過這一幕,班艾佛列克轉身向科幻電影致敬,那是在許多人眼中「不正經」的旁門左道。可是,如同好的科幻電影不在其表象,而是在其寓意,光用分鏡表便可打動人,這部拿來唬爛的電影,豈不是最棒的經典?


《亞果出任務》還有一個非常值得敬佩之處,就是創作者小心翼翼地「不灑狗血」,在電影的最後,觀眾會看到歷史真實畫面、與劇情情節的對照,那說明了班艾佛列克是一個非常懂得節制的電影工作者。所有讓你覺得「太誇張」的種種,原來一切其來有自,進而讓人恍然大悟,這齣1979年發生的人質危機,好像在今天還是不斷地上演(美國敘利亞大使才剛遭到攻擊身亡)。而1979年新聞當中的埃及總統穆巴拉克,還是個「賢君」,可是執政了30年後,他也臭了,所有才有「茉莉花革命」「阿拉伯之春」。



《亞果出任務》既諷古,卻也喻今;既嘲笑好萊塢,又不忘向科幻片前輩致敬。雖然描繪政治危機史實,卻沒有淪為歌功頌德、販售美國主義與賣弄灑狗血之實。反而處處流露出創作者,處理題材的誠懇,這才是最難得的。


2012年9月14日 星期五

惡靈古堡V:天譴日3D Resident Evil Retribution



當世界末日到來,殭屍橫行地表,如何活出生天?根據《惡靈古堡》電影系列,你要穿上開衩晚禮服,以及改良式的開衩旗袍,盡量露出你的美腿,這樣就可以把所有殭屍幹掉。

既然擺明了改編同名電玩,加上又擺明了拍到了第五集,《惡靈古堡V:天譴日》就擺明了是一部「超不現實」的電影。前幾集死掉的角色可以回來(無論正反派),沒死掉的角色也可以回來;整齣戲分明從第四集的結尾接著演,卻完全不交代第四集其他的生還者的下落。反正這是3D電影,觀眾享受3D技術欣賞幾位女星的事業線,以及花拳繡腿,就已經足夠。

身兼編導的保羅W.S.安德森(以及女主角蜜拉喬拉維琪的老公),可以把老婆拍的跟十年前第一集一樣的美,絲毫沒有老態與皺紋,基本上就是一種難得的才華。然而 保羅其他的才華,與劇中形形色色的變種殭屍,在某些程度上,是一樣的:儘管變來變去,還是正宗的活死人沒錯。

電影在好幾個地方,擺明了抄襲《異形2》:有個小女孩硬認女主角當媽,然後怪物又擄走小女孩,引爆女主角的母性殺入賊窟,救走小女孩。而且這個小女孩,還是被怪物用口水漿糊,裹成一團黏在牆上。還有一點,《異形》系列最有名、會撲人臉的爬行幼蟲,《惡靈古堡V:天譴日》則有攻擊主角胸口的人工蜘蛛。我知道蜜拉喬拉維琪,憑藉本片超越了《異形》系列的雪歌妮薇佛,成為演出最多單一系列科幻怪物片集數的女星,問題是連這種小地方都要抄,導演,你怎麼了?

總之,《惡靈古堡V:天譴日》猶如iPhone 5,改變雖然不大,轟動武林的功力也不算

2012年9月6日 星期四

2012年8月22日 星期三

《女朋友。男朋友》 Gf*Bf



有時候會反問自己,那些讓人感受最深刻、最被打動的愛情電影,應該會有怎樣的輪廓與面貌。

你知道的,愛情故事嘛,不就是那回事,某甲喜歡某乙,某乙又喜歡某丙,然後這種事情(公式),其實你早就從瓊瑤的作品一清二楚了。真的,我們還需要愛情電影嗎?

嚴格說來,《女朋友。男朋友》並不算「愛情電影」,因為在那些我們以為早就熟悉、可以猜出主人翁下一步的公式底下,隱藏著是台灣在政治環境中的轉變與氣氛。我們忘記了自己怎麼成長到這個階段,為什麼以往在封閉體制下所誕生的活力,如今卻被困在一個不知突破現實的無力感。於是,《女朋友。男朋友》透過一個愛情故事,讓我們回顧了自己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。

從80年代末期、戒嚴前的主人翁青春期,到解嚴後的野百合學運,一直到千禧年的前夕,不同的時空背景,成為劇中人做出不同選擇的解釋。

在戒嚴時期,校刊是字字句句都需要教官審核,反叛的途徑就是策動一場擺動肢體的操場舞會(一如當今的快閃族),還有與教官在校刊的字字句句上做拉鋸戰。越是風聲鶴唳的思想檢查年代,心靈越是無法被拘束,大家想盡辦法鑽漏洞,呼吸屬於自由的空氣。那是青春期的年少最珍貴的革命情感與叛逆,因為有了共同的敵人,所以陳忠良、王心仁、林美寶可以變成無話不說的好朋友。

青春期萌芽的感情,從好朋友走到曖昧的關卡,被公認應該是在一起的,最後卻沒有在一起。感情變了,友誼也跟著變了。

在解嚴後的野百合學運,禁錮的不再是有形的校規,而是大環境的政治架構。推翻萬年國會,是共同的訴求。沒人知道在廣場上的集會,最後會有怎樣的結果。可能夜宿廣場,下場就是鎮暴警察的進駐與驅離。彷彿命懸一線之間,所有的表象也如同政治神話一般,被徹底拆穿了。在好感與友誼的背後,原來各自隱藏著無法說出口的感情。

直到千禧年前夕,一場泡沫趴踢形式的同志婚禮,又讓三個人重逢。奇妙的是,無論學生時代怎麼選擇對不公不義的大人衝撞,但在感情的路途上,卻都做出自討苦吃的選擇,不約而同戴上了偽善的面具,變成了大人。卻也因為大家都有偽善的苦衷,彷彿又惺惺相惜,回到當年那些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。

《女朋友。男朋友》是獻給五年級生的情書,無論是青春期的叛逆、還是成年後不得不屈就的委屈,是這個世代的集體記憶,而反叛或頂撞師長,是每個世代共同會做的選擇。從當今女校「我要穿短褲」的操場脫下短裙,對照主人翁當年在操場策劃那場氣死教官的舞會。高中時拿公假單合法蹺課、結伴在溪流戲水,到成年後翻牆跑入池水幾乎放乾的泳池,做最後一次的放肆;貫穿電影的「水」,如同主人翁的情誼,當年溢滿揮霍但不自知、如今乾枯方知格外珍惜。

電影用台灣近20年的政治氣氛轉變,當做主人翁的舞台背景,這不僅是創作上龐大的挑戰,也是對大環境一路走來的致敬。這是非常非常台灣的電影,裡面充滿了許多,以往根本無法正視的、屬於台灣的各種符號(感謝中央電影公司終於民營化了,否則我想這種題材永遠也不可能會拍出來。至於華誼兄弟怎麼會想投資這部片,則是另外一個謎)。

片中響起兩次「丘丘合唱團」的歌曲〈河堤上的傻瓜〉,「我在長堤上等著你/天空正好飄著毛毛雨/我想回家拿把雨傘/又怕你找不到我」。年輕時主角們拿來當做跳舞的音樂,成年後才醒悟自己還是在長堤上癡等又淋雨的傻子。在情感的道路上,終究不是說長大就能長大。

那才是《女朋友。男朋友》最特別的地方,愛情電影很少因為「惆悵」的滋味,讓人有所共鳴,觀眾期待與喜愛的是,皆大歡喜的結局。但這一次,「惆悵」的滋味,如同成長的代價,如同我們從以往走到當下的心情,只剩下沈澱後的苦澀。

我想不出其他言詞恭維這部片了,但它也不需要任何形式的恭維了,能把最難拿捏的情感,與台灣政治氛圍轉變,能拿捏到如此細膩,已經是前無古人之顛峰。

2012年8月20日 星期一

2012年8月19日 星期日

獻給,東尼史考特Tony Scott



我震驚到不知從何說起。


也許該從《捍衛戰士》Top Gun那部片說起吧。

那可能是繼《小飛俠》之後,男孩們所能感受到,最刺激又美好的飛行極限體驗。

無法想像的速度、藍天,變成一幅熱氣騰騰,在銀幕上翻滾的交響樂。

我們見識到光與影的魔法、鏡頭的移動,如何同時交錯,有如搭上雲霄飛車般的刺激。

原來,這就是所謂的MV式、廣告片的技法。

在深海的《赤色風暴》,沒有了那些開闊的空間讓你發揮,你依然可以在密閉、狹窄的場域中,讓人心跳加速。

而到了奔逃無界線的《全民公敵》,威爾史密斯如何在街頭狂奔(而且鏡頭一定要傾斜個15度從正面拍),又跳高樓、又被雨淋,我們一起進入了現代文明科技所層層堆疊的叢林,裡頭,佈滿著各種監聽的訊號。

《時空線索》再次以光影的對比,呈現不同時空的現在式與過去式。

《煞不住》裡頭只有一輛失控的火車,但每一幕都好像有自己的生命力,原來在鐵軌上奔馳的、看似單純的火車,也能有如此駭人的殺傷力。

在你的鏡頭底下,其實不管種族、性別、年齡、乃至於好人或壞人,他們總是看起來「非常酷」。你就有辦法讓演員「非常酷」。

(對,後來有個叫做麥可貝的傢伙,一直在學你。但,我想他知道,他差遠了。)

我只想說,我喜歡你拍的電影,那些無論有沒有槍砲彈藥的劇情,明星看起來就是特別酷,光影效果就是特別讚,讓觀眾總能進入那個超脫現實的世界。

而我知道,因為你的作品,我會非常非常,懷念你的才華。永遠記得你帶著粉紅色棒球帽的導演身影。

(麥可貝滾一邊去啦)

2012年8月14日 星期二

《BBS鄉民的正義》



假使我們想要替近年的台灣電影,找出一個輪廓,或者歸納出一個樣貌,會很容易發現這些元素:三太子、雞排、廟會、幫派、原住民文化等等。這些形而上的元素,讓創作者,以及觀眾很容易「界定」台灣。會有這樣的原因,一方面是創作者長期觀察台灣社會的結果,但另一方面,卻也暴露出某種創作文化的盲點:如果所有的台灣電影,都在這幾種元素上打轉、大作文章,那,看一部豈不等於看過全部?!

《BBS鄉民的正義》,恰好完全相反,你不會在電影當中,找到所謂上述的「台灣元素」,然而這部片從頭到尾,卻是非常的「台」!

拋棄了這些形而上的元素,還能讓人感覺到非常的「台」,這說明了創作者在拍攝前,其實做足了大量的功課,選擇的切入點,就是網路。

從PTT台灣特有的網路文化,轉換成電影《BBS鄉民的正義》的舞台,充滿了許多的「台灣文化」的梗。你會看到常演出類戲劇的李組長、喜歡在網路發表搞怪短片的蔡阿嘎(蔡阿嘎在這部片的演出整個脫胎換骨,把網友那種「嘴臉」詮釋的入木三分,非常的搶戲),這些看似沒有意義的安排,其實都在反應台灣特有的網路文化。

但是做為一部電影,如果只是把網路文化抄抄寫寫,搬到大銀幕,那也完全沒有可看性。《BBS鄉民的正義》借用了一個簡單的網路事件,深入淺出地詮釋了台灣整個社會,在當下的樣貌:網路如何成為眾人宣洩現實不滿的管道,而網路謠言的散播與傳遞,又如何推波助瀾,引發連鎖效應,最後成為我們在新聞(尤其是電視新聞)看到的「網友說」的事件。

影片劇情在描繪網友們「理盲又濫情」「只要多數,就是正義」的種種面貌,一如當下吵到沸沸揚揚的淫照風波。網友先在網路上以訛傳訛,然後又被媒體推波助瀾,最後是虛構的謠言成為社會的焦點(以及新聞媒體唯一會被報導的內容)。

這不是該片創作者的未卜先知,而是他們必須長期以來對於台灣網路文化的深入觀察,才能得到的結論。

但,《BBS鄉民的正義》的野心,並非只想單純當一部講述台灣網路文化的電影,在影片的一半篇幅,採取電腦動畫繪製,把眾人在網路論壇上的虛擬對話,成為動畫人物的舉手投足,藉此向許多科幻片前輩們呼應。從《電子世界爭霸戰》、《創:光速戰記》、《駭客任務》,乃至於同樣也是講述日本網路文化現象的《電車男》,讓這部片無論在橫向、還是縱向,都展現創作上與科幻片呼應的企圖。

然而該片即使「重重提起、輕輕放下」,看過電影的人,相信還是無法忽略台灣社會媒體產業以及媒體工作者的困境。媒體工作者從原本對於網路文化的陌生、輕蔑,乃至於從虛擬世界走過了一遭,發現人性的光明、重拾自己對於工作的信念與良心,對照出媒體經營者的冥頑不靈。是的,癌細胞並非只在劇中人轉移,而是一直在媒體產業中急速地擴散。

2012年8月8日 星期三

《舞力全開4 3D》Step Up Revolution

歌舞片的一大功用是逃避現實,但,如果逃避現實的歌舞片,其實給了困在現實當中的人,指點了一條路,那會是怎樣的光景?

虛構的熱歌勁舞,不是麻痺現實苦悶的特效藥,而是讓人靈光一閃,「我們本該如此」的鼓舞?


一樣是階級差異、卻因熱愛舞蹈(正確地說,街舞)而結緣的男女主角。但是這次街舞的主題不再是拼勝負,進而結合多種當代藝術,從音樂、當代藝術、服裝等等,變成一種街頭快閃的社會運動。舞蹈可以快閃演出,但可以留下更多的訊息。

《舞力全開4》重新定義了街舞,從肢體舞蹈動作,提昇到帶有強烈訊息的肢體藝術。於是隨著主角以各種形式、在不同場和的快閃出擊,離開了藝術殿堂的舞蹈表演,反而可以給觀眾帶來強烈的衝擊。那是跳脫了只有肢體動作的難度,成為更有內涵以及讓人反思的空間。同時,也讓街舞名副其實,傳達社會底層心聲的一種表演形式,變成一種向權貴發聲的社會運動。

這系列電影的劇情素來通俗易懂、故事也不難猜測,但是影片中的舞蹈編排,卻向大眾示範,其實單純的舞蹈可以設定各種議題,使得片中的街舞,每一場都是如此別開生面,充滿了生命力,甚至可以脫離電影劇情,單獨成立。

因此電影結尾,面對「都更」大局已經底定,來自街頭的舞者,做了最後一次的火力全開、充滿故事結構的演出。緊接著,卻是男女主角最溫柔的雙人舞。這支舞沒有詮釋任何故事,那只是兩個惺惺相惜、充滿默契,現代舞風格的肢體動作,任何人都會被感動,使得電影最後原本十分公式化的大逆轉的結局,變成如此自然。

《舞力全開4 3D》最棒的不在於3D,而是那3D以外的部份。儘管皆大歡喜的收尾,在現實當中如此難以發生,可是卻讓我們相信,舞蹈的力量,可以完成更多的夢想。

(喜歡本片的人,劇中飾演舞團總監的那位女士,其實是《搖滾時代》的編舞,恰好兩部片可以做不同風格的對照)

2012年7月18日 星期三

《黑暗騎士:黎明昇起》The Dark Knight Rises



記得當時《黑暗騎士》推出的時候,我只寫了一小段的文字,大意是「去看吧,目睹史詩經典的誕生。」

而該片也真的是一部無可取代經典,所以,又何須多費唇舌來推崇或肯定呢?

到了《黑暗騎士:黎明昇起》,很多觀眾都抱著超越前作的期待,用這樣的角度來檢視導演諾藍的作品(特別是在《全面啟動》之後),希望可以看到更精采的反派、更曲折的正邪鬥智,更精采的動作場面等等。然後,發現電影好像不是這樣拍的。

如果從導演諾藍所寫的《The Art and Making of The Dark Kinght Triology》這本書的前言,就可以知道,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要拍攝三部曲的念頭,所以用三部曲的概念來看《黑暗騎士:黎明昇起》,反而誤解了創作者的意思。諾藍本人是每拍完一部,然後去從事其他電影的創作,等到另外一部片拍完了,因為電影公司、影迷的要求,才又回來思索「是否還有什麼可以拍」的可能性,然後才又開始創作。

所以他用《蝙蝠俠:開戰時刻》確定了整個蝙蝠俠傳奇的基調,凡是都要有所本、要有所解釋。為什麼蝙蝠俠可以來無影去無蹤?因為他自我放逐期間學會了忍術(即使忍術不見得是所謂科學認同的)。為什麼他要用蝙蝠來代表?因為他要面對自己兒時的恐懼。

到了《黑暗騎士》,諾藍的創作並不是在捧小丑,其實一直要等到電影結束前,利用警察局長高登與兒子的那段對話(搭配的是蝙蝠俠跑給警察追的畫面),我們才明白,社會大眾所需要的是高高在上、代表純潔、道德的白騎士;然而當哈維丹特被設計淪落之後,為了不讓大眾所景仰的神話所破滅,蝙蝠俠必須承擔所有罪名,成為黑暗騎士。布魯斯韋恩對於美好社會的追求理念,所必須付出的代價,遠比他當初想的,只要帶個面具、配備高科技武器,出去行俠仗義、當個法外先鋒那樣還要困難,困難到不知有多少倍。

《黑暗騎士:黎明昇起》,關鍵字則是在「昇起」,這不僅是形容失意、喪志的布魯斯韋恩(他在追求美好社會的理想失敗,他個人感情的追求也隨著瑞秋死於非命而失敗),也形容整個高譚市。

布魯斯韋恩在電影中,被困於有形與無形的地牢,但抬頭卻又能看到一片象徵希望的藍天。而這是反派人物班恩特別設下的計謀,對於一個被困在陷阱的人而言,最大的危險不是「永遠逃不出去」,而是「以為自己可以逃的出去」。因為當你以為自己還有一絲希望,會不斷地嘗試,直到徒然無功、接受現實,坐困愁城,成為行屍走肉,等著死去。

那才是班恩真正的伎倆。

電影後半段,高譚市民(還有警察)也被困在這樣的圍城(而且目睹一場前所未有的體育場大爆炸)。他們好像有一絲希望(有一座通往外界的橋),只要他們不想辦法惹麻煩,似乎就可以在班恩的餘威下苟延殘喘。

我們都以為,如果人們掉入了一個陷阱,一定會想辦法逃出去。但事實上,恰好顛倒,當你發現所謂的希望只是另外一種渺茫,你反而會接受困頓,與現實妥協。

電影有好幾個人物都掉入了這樣的環境(包括曾一度以為可以落跑成功的瑟琳娜凱爾),地牢裡頭那些長年被關著的罪犯(包括布魯斯韋恩的獄友)。而這些人面對同樣的環境,所作出不同的選擇,恰好都成為彼此的對照。

我們該對那一絲希望,抱持著死心的態度,想說「反正怎麼嘗試也沒用」(例如劇中的警察局副局長就是),還是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,面對那一絲希望,奮鬥到最後(例如劇中那位年輕的警探布萊克)?

還是像蝙蝠俠一樣,一直奮戰到最後一刻?「你已經奉獻給高譚市所有一切」「不,還沒有」

《黑暗騎士》當然是非常了不起的電影,因為身為一個電影創作者,諾藍把傳統超級英雄的漫畫,提升到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層次,多方面地討論各種社會現象,以及人性的各種層面。

但諾藍更勇敢地是,在《黑暗騎士:黎明昇起》,跳脫了《黑暗騎士》用反派人物來闡述的創作手法,讓電影後半段不同人物所身處的環境,成為不同的對照,質問我們「如果我們不選擇對著渺茫的希望,追求那微乎其微的機會『昇起』,是否就會一直沈淪而不自知?」

要拍一系列一直有各種各樣反派不斷冒出來,好跟主角對戰的漫畫電影,是非常容易的 、也非常符合大眾,對於通俗電影的期望與觀影經驗(但說實話,《鋼鐵人2》的反派,其實有什麼意思嗎?只是出場好讓主角秒殺的,換另外一個人也沒差吧)。

但放棄這個創作公式,另闢蹊徑,卻是真正的勇敢。對於諾藍這樣的創作者而言,才是真正的「昇起」(假使從《蝙蝠俠:開戰時刻》開始回顧,諾藍幾乎是每拍一部片,就換一種創作敘事觀點。《頂尖對決》故意採用兩個主角勾心鬥角的方式,互相以第一人稱回溯;《黑暗騎士》以跳脫常規的小丑來討論失序混亂;《全面啟動》則挑戰觀眾對於多層夢境與邏輯的認知、理解)。

我不認為本片企圖影射「佔領華爾街」(儘管電影的確有發生在股票交易中心的劇情),因為諾藍其實等到「佔領華爾街」事件落幕,才能進入華爾街拍攝。至於「茉莉花革命」,也不是他想要討論的,因為班恩目的並不是在鼓吹大眾起身革命,真正得利者不是大眾,是那些被釋放的囚犯。

至於貓女,我承認安海瑟薇並沒有超越密雪兒菲佛的版本,但有趣的是,《黑暗騎士:黎明昇起》全片都沒有提到「貓女」兩個字。相較於前人的版本,原本平凡的女人經歷打擊、挫折後,才以貓女姿態現身、起身奮戰,本片的瑟琳娜凱爾,反而沒有變身前就已經是剽悍十足,遊走黑白兩道。因此,我會說,安海瑟薇詮釋的瑟琳娜凱爾,是一個全新的定義,一直拿來與前輩做比較,並沒有意思。

2012年6月28日 星期四

《熊麻吉》Ted



迪士尼與皮克斯,花費將近15年的時間,用《玩具總動員》三部曲質問觀眾,「如果玩具有自己的生命,而小主人日漸長大,不再需要玩具了,那怎麼辦呢?」結果,《熊麻吉》提出一個簡單又容易的解決辦法:「那就讓有生命的玩具,跟小主人一起長大啊!」

答案清楚明瞭,但實際狀況卻是一堆麻煩。《玩具總動員》的玩具們擔心小主人安迪會長大,但《熊麻吉》卻是擔心那頭叫做泰迪的玩具熊不會長大,至少是外觀永遠不會長大,但內心深處卻是十分成人,以至於做出一堆「外表可愛、動作成人」的矛盾與衝突行為。

《熊麻吉》從頭到尾就是一齣揶揄迪士尼童話類型的喜劇電影,一樣有「很久很久以前的旁白」,一樣有「對著流星許願就會成真」的小孩,製造出「只要你相信,奇蹟就會發生」激勵人心之類的宗旨(分別在故事開始與結束各出現一次)。但差別在於,《熊麻吉》是來找迪士尼電影麻煩的(而且是從旁白開始就不斷講些迪士尼電影絕對不會有的碎碎念),所以《玩具總動員》那些玩具不會做的事情,泰迪通通會做(包括性行為在內,不要問我沒有性器官的玩具熊為什麼可以發生性行為,因為這種疑惑絕對不會造成《玩具總動員3》的芭比與肯尼無法在一起),而且泰迪樂在其中,他化身為男主角內心深處,那個不想長大的具體投射。於是乎,34歲的男主角約翰打雷還會害怕,只要一通電話找他去哈草、邊看DVD邊鬼扯、或去趴踢上鬼混,立刻可以忘記所有的一切,飛奔到現場。
《熊麻吉》的所有男性角色,幾乎都是長不大、也戒不掉奶嘴的大男生(尤其是本片的反派角色,是小時候嫉妒得不到泰迪,長大後只好心生歹念,滿足自己童年的夢想),甚至跑來客串的明星,仍舊耽溺在自己過往的豐功偉業(包括男女主角的上司,甚至連泰迪的上司也是,這成為電影的另一個無敵爆笑的梗,「上司都很蠢」),於是整部片不斷地揶揄80年代的流行文化,一方面推崇、一方面又嘲笑過氣。當然也少不了迎合這種長不大男生、完全被物化的女性角色(像是叫做玫瑰紅的妓女),或者客串演出的諾拉瓊斯把自己演成一個在後台亂搞的歌手。電影唯一腦袋清楚的人,就是只有不斷發愁、想讓男主角約翰長大的女主角。

《熊麻吉》藉由不斷踩盡各種地雷、引爆各式各樣的白爛笑話,把一堆人事物通通拿來揶揄搞笑,維持喜劇片讓人持續發笑的固定頻率後,佛心發現似的,回到了「長大」這件主題上。人們如何戒掉那個「『我不要長大』奶嘴」?答案是,「犧牲」。泰迪做出了犧牲,約翰做出了犧牲,女主角也是,只有學會替他人著想,學會把自己在意的事情放到第二順位,才是真正的長大。
電影好笑又可愛的地方就在這裡,幾乎整齣戲都沒有一刻嚴肅過(沒事還要模仿《週末的狂熱》,讓男主角馬克華柏格唱出走音的《八爪女》主題曲),拉下臉孔講幾句大道理,然後又恢復嬉皮笑臉。這一次,我們確定每個人都長大了,但,他們的童心還在,猶如那頭令人頭疼的玩具熊泰迪;如果他嚴肅起來,那才是真的「鬼娃恰奇」。

2012年6月6日 星期三

《普羅米修斯》Prometheus



原則上,這部片的重點是在於「寓意」,而非是「劇情」有無(邏輯上)的漏洞。這樣說好了,伊索寓言哪個故事不是漏洞百出?有人嘗試過把驢子倒栽蔥的方式,綁在棍子上然後過橋嗎?你覺得這可信度有多高?某些寓言裡頭甚至會出現人與動物的「對話」?那不也是「不符合邏輯」的安排?

但那是重點嗎?不是,「寓意」才是。
《普羅米修斯》是一群企圖到外太空,尋找人類起源,也就是造物主的科學家。但整個故事當中,其實有兩個人「下定決心」,一定要找到造物主。一個恰好是男的,另外一個恰好是女的。一個有生育能力、甚至還有製造生化人的能力,但另外一個卻沒有生育能力、不孕症,覺得自己不是完整的人。

尋找造物主的動機各不相同,這兩個人,一個為了長生不老,一個是為了自己沒有生育能力,更想知道造物主是什麼,究竟可以製造下一代是什麼感覺。當後者真的擁有了生育能力,卻發現自己並不想要這樣的下一代,反應是「立刻想要除去這樣的後代」。可是週圍的人,很明顯地完全不想施予援手,因為他們都聽從前者的命令,要把後者與其孕育的下一代,一起帶回地球。

發現了嗎?追求造物主真相的人們,其實只「聽從有製造下一代能力」的人。

故事當中,有一個生化人,他很明顯地只聽從製造他、發明他的人的指令。但也有另外一個人,恰好是女的,她冰冷、果決,在許多時候,讓同伴們感覺她比生化人還更像一個生化人。

隨著劇情的進展,生化人才是「有製造下一代能力的人」,最好的心腹,言聽計從,不僅什麼秘密都比別人早知道,許多事情也把其他人蒙在鼓裡。於是,這位開始被排除在「權力核心」外的女性,憤怒之餘,威脅生化人如果不吐實,就會想辦法把對方的線路砍斷。

(如果你認為,電影當中只有一個生化人,那麼請想想,其實這位女性,也非常有可能是生化人。影星莎莉塞隆在訪問中提出一個有趣的理論,為什麼那張電腦醫療床的資料只有男性,沒有女性,卻擺在一個女性的船艙當中?會不會那個女性,其實也是生化人,所以才不需要醫療床?只是機型比較古老一點,沒有像另外一位那麼先進,所以她恨的牙癢癢的嫉妒心,由此而來?)

最後,造物主終於登場,太空探險背後所有的計謀也被揭開。想解開造物主之謎的人,來到其面前,尋求長生不老的答案,引爆了一場大屠殺。然後,原本沒有生育能力的那一位,明明身體有劇痛,卻死也不肯退讓,甚至與造物主展開了對決。為什麼?

因為,經過一場造化與陰謀,陰錯陽差有了生育能力,可以培育下一代(儘管這不是自己想要的)。甚至在與造物者的終極對決中,這個原本要除去的下一代,反過來吞噬了造物主。

造物主最大的惡夢,不就是被自己所創造的,反過來吞噬?因此造物主對於前來的人類之所以勃然大怒,其實是因為感覺被威脅、被追上了?更諷刺的是,造物主可以輕易毀滅人類,卻無法毀滅人類所創造出來的下一代。

於是,斷成兩截的生化人,與碩果僅存的主角,成為這個異星荒漠的最後倖存者。他們有能力,可以駕駛造物主留在這裡其他的太空船,回到地球。

但原本因不孕症所苦,才想探索人類起源的主角,在擁有了生育能力後,此刻卻做了另外一個決定,「我想去造物主的星球,問他們為什麼要這樣(毀滅自己所最創造的人類)。」

因為擁有了生育能力後,就可以與造物主平起平坐了(而且青出於藍,所製造出來的下一代還可以幹掉造物主)。


《異形》電影當中,本來就有許多男性、生殖種種的影射,在《普羅米修斯》更為明顯,不僅保留了原本男性、生殖的影射,甚至把女性、生殖的影射也放進來。無論是從劇情,場景、許多太空怪物的設計,都一直圍繞著這些子題。


所以,我不解為什麼有人一直覺得《普羅米修斯》是大爛片,你得注意這些影射的寓意。那些沒有解答的部份,才是最有趣的地方。

2012年3月25日 星期日

《桃姐》A Simple Life



看《 桃姐》是很特別的經驗,隨著電影劇情的發展,你會不自覺地想起生命中的人事物。我想到我的外婆、祖父、祖母,但看到後來,我發現自己最牽掛的是,我家的那頭傻貓。

《 桃姐》開頭是劉德華飾演的電影製片Roger,在異鄉冰天雪地的火車站候車時,回憶起他們家的佣人,桃姐。當全家人都移民在外,Roger也因為工作不斷在北京與香港兩地奔波,桃姐變成留守家中的唯一成員。在經歷了中風意外之後,被送進了養老院,進入人生的最後階段。

這樣的電影的確很不好拍,因為觀眾都曉得結局是什麼。這裡沒有好萊塢式的逆轉勝或大團圓下場。整部電影其實一直在討論,我們最害怕的「生老病死」(特別是「老」與「病」)。電影也像一面鏡子,反映出社會於於這件事情的許多虛偽的面貌(我們把一切都歸咎給社會福利措施,然後就不用操心別人的遭遇了)。嚴格說來,有許多枝微末節都是可以獨立放大、被檢視、被討論的「梗」。可是導演許鞍華寧願把這些「梗」當作故事的背景,提到就得了,不需要用力著墨批判,點到為止,這就夠了。

這樣做的原因,固然因為劇情的重心在於桃姐與Roger,如何度過他們最後互動的相處時光。也是因為,《 桃姐》所訴求與描繪的,正是現代社會的「人情味」,許鞍華選擇把「情」擺在最優先。

於是我們看到Roger在工作上會跟人發脾氣(在北京辦公室與投資老闆、導演爭論超支),在銀行討論資金撥款時不卑不吭又義正辭嚴,然而等到他一轉身被誤認為修理空調的工人時,一點也不以為意(甚至後來他還拿這件事情自嘲)。伺候了一家四代的桃姐,更是知道冷情人暖,看在眼裡,一切就夠了。

但我更喜歡這齣戲,在很多地方流露出,屬於道地的香港人情事故。Roger帶著拄著助行器的桃姐走進客滿的餐廳,就有人起身讓座。之後Roger不慌不忙、井然有序地開始用茶水洗起了碗筷、杯、湯匙(就是我們在旅遊書上看到,香港茶餐廳送上的茶水不是拿來喝的,是用來洗餐具的,我一直看到這一幕才想起來,原來真的如此啊!)。Roger問餐廳的伙計今天有什麼魚,但伙計總是實問虛答,一來一往讓人感覺無奈又好笑,可是Roger就是沒有發脾氣。

更難的是,這部片要怎麼收尾。許鞍華的確讓我大吃一驚,電影開場時在異地要準備回家的Rgoer,終於回到香港的家。他抬頭一看,桃姐正在樓上的廚房守著。看到主人回家,桃姐轉身準備下廚,燒飯。我們方知原來桃姐生前,不知道這樣守候Roger多少回,對她來說,這就是生命的一部分。人情事故,就是如此。

故事從桃姐早已離開人世的時空開始,卻結束於桃姐仍在人世時為止,就像有些人,會永遠在你的心中。

至於這部片兩位的主要演員,劉德華與葉德嫻。抱歉,從頭到尾我只看到Roger與桃姐,我真的沒發現電影有這兩位演員存在過。

2012年3月4日 星期日

《夢露與我的浪漫週記》 My Week with Marilyn



英國的「松木片場」(Pine Wood),是一個我從小到大、耳熟能詳的地方。幾乎每一部007電影都在此搭景,《不可的任務》第一集結尾,湯姆克魯斯在英法海底隧道高鐵的追逐戲,也是在此開工。「松木片場」,是一個我熟悉、但又陌生的地方。

所以我很高興看到這部片,《夢露與我的浪漫週記》,敘述1957年,瑪麗蓮夢露來到這裡,拍攝奧利佛勞倫斯自導自演的《遊龍戲鳳》(The Prince and the Showgirl),發生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。雖然電影的賣點,是重現銀幕女神瑪麗蓮「不為人知」的一面,但這部片更像一幅山水畫,在又遠又近的山水之間,所描繪出來的,是當年的英國電影工業,幕前與幕後的許多點滴。

我看到了勞倫斯奧利佛、費雯麗(當年這對郎才女貌、自視甚高的銀幕夫妻檔,永遠都在互相較勁)。當肯尼斯布朗納演起他的偶像,以莎士比亞舞台劇聞名的奧利佛勞倫斯時,完全不費吹灰之力,也是另外一種致敬。茱莉亞歐蒙(當年演出《真愛一世情》《新龍鳳配》)詮釋自嘆年華老去的費雯麗,戲裡戲外的對照,彷彿模糊了現實與虛構的那條界線(然而這部片改編真人真事,因此本來就不該有那條界線)。

其說這部片努力想要重現瑪麗蓮夢露(蜜雪兒威廉斯的演出只能說整個人被夢露「附身」,真實到難以分辨),但更讓我意外的是,看完之後,發現我們並不了解她。我們只「熟悉」銀幕上的她,我們知道她如何風情萬種、舉手投足怎麼迷倒眾生,然而那些都是鏡頭之前的她。鏡頭以外的她呢?那個年代,就有不懷好意的媒體追問她「會不會拼字」,我們不知道她私底下的脆弱、迷惑、對於自己的美貌毫無自信、對自己才華也感到迷惑;雖然這個世界分明圍繞著她轉,她卻那麼的手足無措,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。

可是,瑪麗蓮夢露與生俱來的魅力,讓她很聰明地得到她所想要的,讓她如何在不被人瞭解的世界當中,得到她所需要的安全感。只是,那些安全感無法持久,只能陪她一陣。分明她能迷倒眾生,但她又如此喜新厭舊,回到藥物與酒精的輪迴。她從未察覺自己所擁有的,只是不斷扮演讓大眾開心的、迷人的那個人物,距離真正的自我,越來越遠。

這是劇中男主角一場如夢似幻的初戀,但也未嘗不是那個年代,大眾對於電影明星無窮無盡的迷戀。我們愛上的是一個幻象,而夢露完美地詮釋、扮演了大眾所需要的幻象。假使夢露是一個謎,看完這部片,謎並未曾解開,反而更增添許多神祕色彩,正因為如此神祕,夢露的魅力才永垂不朽。

2012年1月17日 星期二

 《痞子英雄首部曲:全面開戰》 Black & White Episode 1 The Dawn of Assault



很久很久以前,台灣電影有一股創作的風氣,後來史稱「台灣新浪潮電影」(也簡稱「台灣新電影」),有別於之前的「三廳式愛情文藝片」(「三廳」意味著劇情都發生在飯廳、客廳、咖啡廳),這類型電影強調的是「寫實」,以便反應台灣社會當下的脈動。

既然要「寫實」,就是一切要「真實至上」。「三廳式愛情文藝片」以「二秦二林」(秦漢、秦祥林、林青霞、林鳳嬌)等俊男美女為主角,那麼「台灣新電影」就改而採取大量的「非俊男美女」、挖掘素人演員為主。既然之前的電影都在有如不食人間煙火般地談情說愛,那麼「台灣新電影」反過來,挖掘許多美麗以外的「真實」。在台灣解嚴前後,所謂的「台灣新電影」締造了一股生命力,特別是在國際影展間得到大量的關注。

既然一切都要「寫實」,所以就把所有的想像力「切除」。輕功?這種違反地心引力的事情,當然不能出現在「台灣新電影」,所以就沒有武俠片。槍戰?這種子彈打不玩也不需要裝填彈藥的事情,也不可以出現在「台灣新電影」。於是乎,「台灣新電影」就變成主流,接著不知道怎麼回事,所有台灣電影幾乎都長成這個樣子。久而久之,台灣電影就變成一百零一種樣子:「沒有任何『想像力』的寫實」。

既然要寫實,所以不能飛天遁地;既然要寫實,最好就不要配樂;既然要寫實,也不太需要剪接;既然要寫實,也不太需要美術。長期下來,台灣電影工業人才失去了表演的機會,但在講究寫實的前提下,反而培育出國際級的兩位大師,音效杜篤之(因為都要現場收音、不要找人配音),攝影李屏賓(因為拍到什麼就是什麼)。

既然創作者不碰任何需要想像力的題材,那麼這些支撐起想像力的幕前幕後工作人員,不是日漸凋零,就是轉進香港(當時有位來自澳洲、卻意外在台灣當起攝影師的杜可風,被網羅成為香港導演王家衛的御用班底)。於是乎,台灣電影漸漸地失去了「商業電影」的製作能力,資金與明星們轉進香港,締造了「香港新浪潮電影」。以導演徐克、許鞍華等人為主力,新藝城、嘉禾等電影公司崛起,加上同時間以動作武打締造明星地位的成龍、洪金寶等人,造就了港片的輝煌時期,填補了原本台灣商業電影所支撐的票房。

這一切看似沒有什麼不好,因為台灣戲院照樣可以有收入,彌補式微的台灣商業電影。等到港片也面臨瓶頸的時候,在香港發展的幕前幕後人才,如吳宇森、成龍、李連杰紛紛搶進好萊塢,好萊塢電影又在台灣戲院,填補了原本港片所支撐的票房。

接下來的發展,大家都很清楚。當港片在台灣沒有票房收入,因此轉進中國大陸,合拍片風潮興起,講究大場面、大製作等級的拍攝規模。兩岸三地的電影製作環境重新洗牌,已經將近一二十年沒有所謂任何電影工業的台灣電影,開始面臨抉擇。如果不效法香港那樣與中國大陸合資,那就得學會在台灣市場自給自足。

原本這一切只是口號,也沒有人要發狠想做出來,因為台灣市場如此難以回收,那就繼續用「低成本」的方式得過且過吧。直到韓國電影從1997年在官方政府的政策輔助下,2001年冒出來的《我的野蠻女友》,讓人見識到,原本也是一攤死水、沒有人要看的韓國電影工業,居然可以變成亞洲娛樂工業的領導者(而且至今韓流從電影延伸到電視劇,又延伸到流行音樂,帶動了旅遊觀光,完全超乎了原本的期待)。

有趣的是,只要把台灣拿來跟韓國比,大家就嚥不下這口氣,「韓國能,我們為什麼不能」。從翻拍日本漫畫的偶像劇《流星花園》開始,一直到2011年引爆全民話題的《犀利人妻》、《我可能不會愛你》,台灣影視工業就好像從DOS作業系統的電腦,不斷升級到Windows 7,終於上的了檯面(好吧,其實Windows 7也還是可以繼續改進的)。

寫這麼一大串歷史,似乎跟 《痞子英雄首部曲:全面開戰》毫無瓜葛,但這部片的誕生,意味著台灣開始有真的「電影工業」。首先,上一次台灣電視劇被翻拍成電影版,是什麼時候?1986年的華視連續劇《花月正春風》,因為收視率大傑,在一年內推出了電影版《花月正春風大結局》。第二,好萊塢非常喜歡把翻拍電視影集,但除了《X檔案》可以讓原班人馬回鍋繼續登上大銀幕以外,許多的翻拍都是換上全新陣容。對我而言,用這兩點來檢視《痞子英雄首部曲:全面開戰》,已經足夠,這正是台灣電影工業,從苟延殘喘,一口氣追上好萊塢體制的精采範例。

當港片興盛之時,所謂的「台灣新電影」並不主張、認同,台灣電影也該效法他們,拍攝製作類似的題材。理由顯而易見,「怎麼打也打不過成龍」,那又為什麼要冒著被譏笑「東施效顰」的風險呢?(可是話說回來,成龍出道的時候,人家也覺得他怎麼打,也打不過李小龍啊?!既然這樣的話,成龍又幹嘛出道呢?)用淺顯的比喻,假使你求學時英文成績很爛,乾脆不要唸了,反正其他科目考好一點、分數高一點,總分加起來過關就得了。

但現在回頭來看,這樣的論點只是故步自封,如果你知道,當2001年韓片《火山高校》(Volcano HIgh)開拍時,發現全韓國沒有人會「吊鋼絲」,只好從香港重金禮聘人才來教(他們可沒有說「既然全韓國沒有人會吊鋼絲,那我們就不要拍這種需要吊鋼絲的電影好了」);到了2010年台灣電影《艋舺》、2011年的《賽德克巴萊》、《翻滾吧,阿信》,這些電影的武術指導都是韓國人的時候,你就知道這種論點對整體電影工業而言,是一種嚴重的偏食。

換言之,當時大多數人以為「不會的科目,避重就輕、以免自曝其短」的策略,不會的東西就不要碰,結果到了學期要結束時才發現,英文不及格就會被當掉、被當掉就拿不到學分,拿不到學分還是沒辦法畢業。

是的,我承認沒有了周渝民、陳意涵的《痞子英雄首部曲:全面開戰》有點可惜,某些電視劇的角色雖然亮相卻一句台詞也沒有、淪為裝飾品(乾德門飾演的老李),但電影從頭到尾都是貨真價實的,台灣電影工業「硬是要跟上、就是要超越」的志氣與實力的展現。

如果我們要看精采的動作場面、拳腳功夫,就像以前一樣,觀眾仍然有許多選擇,湯姆克魯斯剛剛在《不可能的任務:鬼影行動》爬上世界最高建築哈利法塔。(有趣的是,若不是靠著湯姆克魯斯本人的明星魅力、與好萊塢勢力,翻拍電視影集《虎膽妙算》的《不可能的任務》,絕對不會在連續拍了三集勉強差強人意之後,又有機會可以拍到第四集,而且終於在這集《鬼影行動》一新觀眾耳目。)因此《痞子英雄首部曲:全面開戰》的最可貴之處,就是在每個企圖超越警匪動作片標準的場面之外,編導給了全片最珍貴的論述,透過反派人物所說的「恐懼,才是最強大的武器」,呼應出所有混亂根源(也可以對照電視劇的孫文皓,為何某天醒來變成了陳在天,背後隱藏更大的陰謀),讓這部片不只是純粹的感官刺激。(相形之下,《不可能的任務:鬼影行動》的反派就是一個徹底扁平的壞人,他就是要毀滅世界,跟前三集反派人物都有其完整的立場與動機恰好顛倒)。

我相信,假使往後台灣電影有更多更精采的水準出現、開啟多元的題材,那是因為,一切都從這裡開始。

2012年1月4日 星期三

《龍紋身的女孩》The Girl with the Dragon Tattoo



我沒有看過小說原著,也刻意不去看之前瑞典已經拍好的《龍紋身的女孩》三部曲,理由很簡單,因為這是導演大衛芬奇(David Fincher)的電影。如果不是他拍攝,好萊塢版本的《龍紋身的女孩》會完全沒有任何吸引力,甚至會淪為一部只有暴力情節、毫無深度的電影。

但,感謝大衛芬奇,他把一個驚悚懸疑的暢銷名著,轉變成漂亮的視覺語言,並且以他最拿手的方式,賦予這個故事全新的是也。更重要的是,這部片可謂大衛芬奇在之前所有拍攝的作品所學習到的技法,做了一次完整又恰如其分的呈現。

從《火線追緝令》(Se7en)、《致命遊戲》(The Game)、《鬥陣俱樂部》(Fight Club)、《顫慄空間》(Panic Room)、《索命黃道帶》(Zodiac)、《班傑明的奇幻旅程》(The Curious Case of Banjamin Button)、《社群網戰》(Social Network),這些作品看到他對於光影的掌握技術不斷成長(甚至在極度黑暗的畫面中可以再拍出不同層次的黑暗),無論是發生在一夜之間的鬥智鬥力生死對決,還是劇情長達數十年跨越不同時代,大衛芬奇越來越懂得塑造劇中角色,以及對於多線旁枝的劇情與時空都能掌握的熟捻自如,說起故事來頭頭是道,而不會流於一盤散沙。

因為有這些之前作品的拍攝歷練,讓他把《龍紋身的女孩》拍的如此立體、又直指黑暗人心,並且很節制地處理暴力、肉體凌虐場面,卻照樣讓觀眾感受到坐立難安的滋味,完全展現了他掌握這個故事的功力。對一個劇情時空龐雜,又多元涵蓋了歷史、性別、暴力、虐待、財團、甚至媒體角色、言論自由等豐富議題的電影而言,稍微一個不留神,就會完全垮掉,然而大衛芬奇卻駕馭的揮灑自如。

電影以古今交錯的方式,讓我們看到兩個不同時代的瑞典女性:一個是失蹤四十年、無聲無息的海莉,一個是全身穿環打洞、孤僻寡言的駭客莎蘭德。但無論是四十年前的海莉、還是四十年後的的莎蘭德,儘管時代不同,但她們都是權威體制下的犧牲品。海莉的失蹤象徵著龐大家族企業底下,彼此勾心鬥角、種種不可告人的秘密;莎蘭德的特立獨行,看似是活在講究社會福利的瑞典邊緣人,但所謂本該保護弱勢的社福體制卻反過來凌虐她。「龍」在西方世界代表邪惡,而電影則把「龍」轉變成以男性為主、影射男性所主導的權威社會,在不同的時代、用不同的方法欺凌著女性。

但,把龍的圖案在背上紋身的莎蘭德,看來似乎意味著對這股力量屈服。然而她硬是死不認輸的「臭脾氣」(或者解釋為另外一種「遇強則強」「不甘示弱」的邊緣人格),「化身」成另外一頭龍,她的非一般行徑,才是水落石出的關鍵。全片讓觀眾看到不同女性的對照:四十年前的海莉只能吞忍、人間蒸發而不作聲;四十年後的莎蘭德則利用科技,反將一軍,以暴至暴對付那些欺負她、妨礙她的人。

大衛芬奇的另外一個奇招是選角,現任龐德丹尼爾克雷格,飾演調查海莉失蹤奇案的記者布隆維斯特。這個人物跟龐德很像,很有女人緣。然而龐德是讓女人投懷送抱,春宵一度之餘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務,然後就跟龐德女郎說拜拜。可是布隆維斯特恰好相反,他雖有女人緣,但投懷送抱的目的是讓自己的處境更為順利,換言之布隆用肉體來交換前途。在性的主動與被動之間,讓丹尼爾克雷格演出這個骨子裡顛覆龐德的人物,讓電影的弦外之音得以呼應劇情主軸(不分古今、同樣都是弱勢的女性,如何對體制提出應對與反擊)。也因為成功地顛覆了丹尼爾克雷格的銀幕形象,以至於讓大衛芬奇精心打造的莎蘭德(每次被盤問時,她總是側臉迎人),整個角色更為立體:她幾乎是單槍匹馬地完成了布隆維斯特無法完成的任務。

四十年前的海莉面對欺壓,只能保持沈默、孤立無援,但等到懸案解開之後,重心移到了莎蘭德身上。如果說,海莉的失蹤是由許許多多不能說的祕密所構成,那麼莎蘭德又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模樣?《龍紋身的女孩》看似在解開懸案,卻在電影結束之際,拋出了另外一個問號,讓觀眾更期待後續的解謎行動。

會不會用影像說故事,就可以看出導演的功力,大衛芬奇毫無疑問是用影像說故事的一流高手。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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