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6月12日 星期日

《厲陰宅2》 The Conjuring 2

在電影類型中,鬼片的續集可能是最難拍的一個。原因很簡單,鬼片續集往往不知不覺,一直在著墨前一集把大家嚇的半死的鬼,究竟是怎麼來的,卻忘記了觀眾之所以受到驚嚇,不是交代「鬼從哪裡來」,而是層層堆疊起來的恐怖氣氛。從《大法師》、《七夜怪談》,這些精采的鬼片續集都掉入同樣的陷阱。即使是溫子仁導演的《陰兒房:第二章》也是,故事發展到後來,急於解答第一集出現的「老婆婆女鬼」的來龍去脈,忘記了交代主角們後來的發展。

鬼片續集從不需要解釋第一集把我們嚇得半死的鬼從哪來,企圖去解釋謎團反而失去了恐怖的氣氛,這是1996年電影《驚聲尖叫》在最後真相揭曉時,給全體觀眾的註解。

於是溫子仁執導的《厲陰宅2》,倒是非常聰明地閃過了這個「陷阱」,沒有急著繼續去追第一集大鬧民宅的鬼(女巫)下落何方、或者提出怎樣的解釋,順理成章地按照華倫夫婦的超自然現象偵辦腳步,跳到了另外一個案子。而且相當有意思地挑選了美國長島的「Amity horror」當做故事的序曲,恰好對照出故事主題發生在英國的「恩非爾德」事件。加上華倫夫婦本身的遭遇,在看似雷同的手法下,《厲陰宅2》恰好與《厲陰宅》互成對比。

《厲陰宅》從看似遭到惡靈糾纏的一家人,隨著劇情進展,故事重心逐漸轉移到驅魔這一家人(華倫夫婦),電影強調的是「母親」的重要(華倫太太緊要關頭鼓勵了被附身的佩倫太太,以母愛打敗了信奉撒旦、謀殺親生子女的女巫)。《厲陰宅2》則從被惡靈糾纏的少女珍妮,忙於照顧全家而焦頭爛額的單親媽媽哈德森太太,劇情的關鍵都是「父親」。對哈德森一家人來說,從頭到尾沒有露臉,過著拋妻棄女生活、只圖自己快活的的「爸爸」,是他們這一家人最渴求、卻得不到的男性角色。然而諷刺的,這家人最後渴求來的卻是一個「不請自來」的鬼魂,恰好還是個72歲的老人比爾,演變成鬼跟活人搶房子住。而最後緊要關頭,給予他們援助的,則是為了信念、積極扮演這個家庭長久缺席「父親」角色的艾德華倫(從買唱片、彈吉他唱歌、到修理廚房水槽等,都是一個好爸爸的形象),沒有天眼通能力的艾德,成為最後與妖魔對抗的關鍵。

但是身為一部鬼片,《厲陰宅2》不僅沒有把追查「前一集的惡靈究竟是何方神聖」當做主題,甚至大膽地提出另外一套假設理論,「假設所謂的撞鬼事件,都是作假的呢?」在鬼片裡頭這樣自我質疑,不僅大膽、而且相當顛覆。雖然鬼片本身就是「裝神弄鬼」、「怪力亂神」,但是在劇情上卻要推翻撞鬼事件的真實性,是一種很難得的省思,也讓故事取材的「恩非爾德」事件,可以併成不同的意見。

如果把溫子仁在鬼片擅長的技法一併列入觀察,從帶領觀眾一鏡到底穿越「鬼屋」、讓大家對房子格局一目了然的攝影角度,以及對於音效聲響的純熟運用,又或者他利用電影開場的序曲,替故事主題做醞釀鋪陳。加上那些取材自生活周遭,讓觀眾嚇到汗毛直豎的撞鬼橋段,溫子仁在鬼片的許多細節中,的確展現了他的用心。我們可以說《奪魂鋸》的成功是「偶然」,《陰兒房》的賣座是「僥倖」,《玩命關頭7》破紀錄靠的是粉絲「加持」,但從兩部《厲陰宅》的彼此對照,卻不能不肯定溫子仁在拍攝電影上的推陳出新與創意,給了類型電影全新的活力。

2016年6月6日 星期一

《X戰警:天啟》 X-Men :Apocalypse

來談談《X戰警:天啟》好了,從2000年《X戰警》問世以來,這可能是最「不政治化」的一部《X戰警》。

「政治化」?!你沒看錯,《X戰警》系列之所以好看,就是編導不畏虛構的漫畫英雄人物,去踩在現實的政治史實上,進而用超能力的主角們去重新解構歷史、建構歷史,讓歷史從原本服務「政治」的角度,轉變為服務「超能立主角」的角度。

2000年的《X戰警》,故事背景是國會要通過「變種人註冊法案」,宣稱變種人非常危險,必須一一加以註冊、控管他們的超能力。這可是比2016年,漫威才在《美國隊長:英雄內戰》觸擊註冊法案,遠遠早了16年的遠見。

更別提《X戰警》一開場,就是脫胎自納粹屠殺猶太人的集中營,因而觸發了童年時萬磁王的第一次特異功能發作。這樣的編劇手法,幾乎替之後的每一部《X戰警》樹立典範:以真實的政治史實,當做主角們的時空舞台,進而用電影篇幅想像,當超能力主角存在時,會對歷史做出怎樣的改變。

《X戰警2》的開場是「藍魔鬼突襲白宮」,美國總統命在旦夕,因而有了史崔克將軍主持的掃蕩「X學院」的祕密計畫。布萊恩辛格在這場白宮突襲的動作戲,場面鏡頭調度得宜,也讓藍魔鬼的特異功能開到極限、發揮到最大,真的不輸給《X戰警:未來昔日》的快銀劫囚五角大廈。《X戰警2》充滿了形形色色、不同族群的的政治意涵,巧妙地跟動作武打結合在一起,妙透了。

即便是影迷最不喜歡的《X戰警:最後戰役》,也有牽涉到政治VS歷史的角力,因為美國政府開發出「治療」變種人基因的解藥,導致變種人群情激憤,認為這是政府用來對付他們的「子彈」,想要剝奪他們天生的能力,於是主戰派聚集起來,打算奪下研發基因解藥的中心。而這座中心恰好位於舊金山外海的、以前是拿來關重刑要犯的「惡魔島」。再一次地,《X戰警》就是基於史實,但卻以「超能力主角」改寫史實。

這樣的傳統也延續到前傳的《X戰警:第一戰》,主角們在美蘇兩大強權的冷戰期間,於古巴危機首度大顯身手。《X戰警:未來昔日》就更不用說了,充滿了對於70年代歷史、反戰的環環相扣,更別提最後不只扭轉了《X戰警》的歷史,避免掉「獨眼龍」、「琴葛雷」領便當的結局,開創了另外一個光明的未來,甚至連歷史上有著「昏君」臭名的美國總統尼克森,在這部片都懂得懸崖勒馬,做了好事。

然後到了《X戰警:天啟》,卻完全沒有政治著力點,也沒有提出政治的觀點。是的,電影的開場是重新解釋埃及神祕的古文明,原來都是來自第一個變種人「天啟」,但接下來他在80年代的甦醒、以及解除了全球國家的核武裝備,照理說會讓世界各國有不同的反應、世人陷入慌亂,但整部片卻完全不提。電影再次造訪了「萬磁王」當年讓他痛不欲生的集中營,卻只是將其摧毀殆盡,沒有提出新的觀點。

因為《X戰警:天啟》沒有描繪主角身處環境的政治氣氛,因此我們無從得知把藍魔鬼抓去在「變種人格鬥」的東柏林,是否還是鐵幕世界。當天啟重返埃及時,他對於埃及當時的政治時空有什麼意見(我們所熟知的「阿拉伯之春」「茉莉花革命」,其實就要推翻的獨裁者,就是在這個時空所竄起的),然後他雙手一揮、又是一座金字塔冒出來。

當然80年代是有名的享樂主義當道,雅痞的興起、以追逐名利為個人志願的瑪丹娜開始竄紅,當年愛滋病還是政府不願正視,檯面下見不得人的疾病。可是《X戰警:天啟》既無對此加以描繪,也無所批判,只能從「獨眼龍」等人偷開車子跑去購物中心,勉強可以連結到「享樂主義」吧。

《X戰警:天啟》有著很棒的動作場面,聲光效果。最後琴葛雷大步邁出、空中微步,爆發「火鳳凰」的毀滅力量,以初生之犢的女性,順利KO天啟象徵的古老男性,可能是最富有性別意涵的場面,然後,就這樣沒了。

相形之下,也許《X戰警:天啟》整部片最有政治意涵的部份,就是在一開場,導演布萊恩辛格告訴我們,即使在古埃及時代,就算是天啟這樣神功護體、無人能敵的萬事救主,即使無數人畏於其強權、不得不景仰崇拜,但仍然有正義之士,勇敢策劃暗殺行動,把不得民心的強權,從歷史的舞台上趕下來。對照今日埃及在「阿拉伯之春」「茉莉花革命」後曇花一現的民主,「天啟」儼然是這塊土地的宿命,各種無以名之的強權,總是掐著這塊土地上的居民。

我覺得布萊恩辛格可以做的更好,變種人可以做的更好,《X戰警》應該要做的更好。因為《X戰警》從來不會「避而不談」政治,從來不會「避而不談」歷史。正是因為每一次都大膽地碰觸政治、談及歷史,特異功能讓歷史有了不同面貌的翻轉,才使得《X戰警》顯得那麼與眾不同。

贊助本blog